关山月 第65章 这一夜-《春秋王旗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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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故事,大约要将那历书往前翻个十来年才能讲起。
狄州的某个座落山林边的小县城,那个时候还没有如今的妖祸横行,太平无事,百姓富足。
城中有户姓许的人家,一对夫妻都是普通的农户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,天时好庄稼就长得壮,妇人农闲时还会做些女红卖给城中布行,男人则会去城外山林里打些野味回来卖给饭庄,有粮食又会挣钱,一家人便也算富足。
这对夫妻膝下有个独女,那一年正好十六岁,就正是二八妙龄亭亭玉立的好年月,也正是媒婆踩断门槛的好时候。
老夫妻两个千挑万选给自家闺女挑了门好亲事,定下了成婚的日子之后,就带着闺女大老远去了趟州城那边,一半是给闺女置办嫁妆,另一半则是带着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见一见外面的世道光景。
以后嫁作人妇就要开始学着操持家务,没有太多机会去外面了,也算是圆了小姑娘的一桩心愿。
去州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,没有人知道,临茂县城里的百姓们只知道的后来事,就是那一对老夫妻带着闺女出门去,回来时却只剩下了两个人,只有妇人带着闺女回来了,那个男人没回来。
民不举,官不究,没有人敲衙门前的登闻鼓,县太爷也就不便多问,日子就继续这么往下推。
大概又是半个月之后的某一日,突然有一伙衣着华丽的富家贵公子,带着爪牙仆从,骑着高头大马进了临茂城,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县衙来的,为首的那位富贵子弟,据说不是狄州人士,但能看出来身份显赫,连狄州知府家的富贵少爷都得小心翼翼陪着笑脸。
这群人进了县衙就只有一句话,要找那个姓许的待嫁姑娘。
没有人不知道这个话是什么意思,混迹官场的刘同敏更知道,而且他还知道的是,那对从州城回来没多久的母女二人,自从一回到县城来,就一直很着急地催着许配的人家快些完婚,将姑娘早些嫁过去。
有飞马进城的那一天,恰好就是那个姓许的小姑娘出嫁的日子。
这位刘知县许多年只能守着一座千户不到的林边小县城当县守,迟迟都升不了官阶,不是没有原因的,所以当他几乎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的时候,就毫不犹豫选择了拖住来人,一边暗中派人去通传报信。
好消息是信传到了。
不好的消息是,那个小姑娘还是没能嫁出门,被逼无奈之下只能母女两个人一起逃出城,进了西边的那片山林。
……
城隍庙的那座简陋狭小的主殿之中,背对着席地坐在殿内的楚元宵,站在殿门口的小县城隍爷将那个故事说到这里时,就突然停下了话头,久久都没有再说话,只是看着屋外墙头上方那轮高高挂起的圆月。
殿中气氛沉默,两个人却都没有出声。
好片刻之后,那位红袍神灵才长叹了一口气,转过身来看了眼低着头坐在殿中没有任何声音的少年。
“小仙师一路东行至此,有没有经过一座叫雁鸣湖的山间小湖?”
楚元宵几乎瞬间就想起了某个眼泛红光的红衣身影。
那城隍爷看着少年的表情,有些惋惜地笑了笑,“看来你已经遇上过了,对吧?”
少年的脸色有些难看,“是那个小姑娘?”
红衣城隍轻轻点了点头,“刘知县竭尽全力拖人,也只给那对母女争取了大半天的时间,那个母亲知道自己二人很可能逃脱不过,所以把小姑娘送出了山林之后,自己就又折返了回来,故意在岔路上留下行踪让那些人来追,到最后就毫无意外被虐杀在了那片山林之中,白条条五马分尸,残肢断臂全喂了野兽。”
“那个被母亲往西送了半截的小姑娘,母亲豁出命去想救她,到最后也还是没能逃脱,出了林子也只逃出了六十里,就在那座湖畔被人追上,穿着一袭红袍嫁衣等着出嫁的好日子,最后却连死都没能落得个清白。”
大殿之中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。
“所以临茂县会是今天这样,是因为当年那件事?”
重新背对少年看着殿外夜空的红衣城隍,闻言咧嘴淡淡笑了笑,只是嘴角带着一抹怎么都压不住的嘲讽,“是,就只是因为他刘同敏,为官一任却不思报答上官恩德,多管闲事拖住了贵家公子半日的光阴,浪费了人家寻欢作乐的好时辰!”
其实当年一事后,刘同敏曾经一怒之下还做过挂印辞官的事情,甚至想过要不远万里去到帝国京都,想要看看他敲响了皇帝家门外的那面登闻鼓之后,会不会有人站出来给个说法?
但最后却不知道是被谁给堵了回来,难道是因为他刘同敏一条命金贵吗?其实他自己都没觉得有多金贵!
可小城百姓本来就活人不易,有一个刘同敏在,就好歹还有人拖人报信,但如果再换个别人,谁知道会是什么样?
红衣城隍转头看着少年,轻声道:“他其实不想让我把这些事告诉你,所以在你说要跟我来城隍庙的时候,他才会是那个表情,而且我原本其实也没打算要告诉你的。”
坐在殿前的少年面无表情,定定看着那个神道神灵,“所以丁城隍此刻又为什么选择了要说出这些事呢?”
丁元辉笑了笑,“因为你走到半路的时候,就让你的那位伴当离开了。”
他转过头看着院中各处略显破败的陈设,负责巡察小县各地的夜游神、日游神,还有为数的不多的几位土地,以及几个负责捉拿妖物邪祟的城隍庙衙差,一县城隍麾下的所有从属,此刻全部都在城隍庙院内各处露头,如出一辙目光绽绽看着那个坐在庙内的少年身影。
“很多年了,有些事憋得太久不吐不快,我觉得今日就是个好日子,即便最后我们这些人全部都要死在这里,可能还是悄无声息不明不白的一死了之,但总该要有人知道,这个曾几何时也算人间小小安乐窝的偏僻城郭里,曾经都发生过什么。”
……
这一夜,走了数千里地界的黑衣少年郎,明明疲乏至极却无半点睡意,只能将两位先生送给自己的那几本书掏出来,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,有些能看懂,有些看不懂。
这一夜,青衣余人整整一夜都没有再出现,也没有踏进城隍庙的庙门。
这一夜,城隍庙的各处房头屋顶,蹲满了这座小县城里的各路大小神灵,以那个堪堪等同于二境的城隍爷为首,还有他的那些可能连一境都够呛的一众麾下。
这一夜,小县知县刘同敏,挖出了藏在县衙后院树下的那最后一坛女儿红,一杯一杯复一杯,直到大天明。
……
第二日的清晨,县令夫人大清早起来钻进后厨,准备用昨夜她私自藏下的那半碗小米,为一大家子人煮一锅稀粥的时候。
第一眼看见的,是那放在灶台上的三只早已被淘洗干净的野物干肉。
在那野物的旁边,还有个不算很大青布包裹,里面是一摞只有赶远路的人才会备下来,以便路上充饥的粗食干粮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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